吕雪菲:妙手复刻历史,匠心传递文化

发布时间:2022-12-30 09:52 来源:中国妇女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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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■ 口述:吕雪菲  中国国家博物馆手迹类文物复制性临摹师 ■ 记录:范语晨  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见习记者

    ·人物简介·

    吕雪菲,1987年生,中国国家博物馆文保院副研究馆员,中央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会员、北京市书法家协会会员。主要从事毛笔、硬笔等手迹类文物的复制临摹工作,曾复制临摹毛泽东信札(墨迹)、孙中山博爱横幅(墨迹)、鲁迅手稿(墨迹)等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手迹类文物,完成了“复兴之路”“伟大的变革——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型展览”等一系列陈列展览的文物复制工作任务。

    当我踏入国博文保院,做手迹类文物复制临摹时,我终于触摸到了梦想,也触摸到了文保人那颗甘于寂寞、守护历史的匠心。

    从儿时弄墨到大学校园,书法一直陪伴着我的青春岁月。每每临习经典法帖,我都沉醉其中,“不知东方之既白”。

    当我专注于其中,沉浸在历史的长河、艺术的畅想里时,除了收获内心的丰盈精美,也会想到,要把自己的热爱化为一种力量,为社会做点事情。这可能就是我职业理想的萌芽。

    读研究生时,我的专业方向是中国书法的理论与实践。能看到书画文物真迹,近距离的欣赏和学习,是我最渴望的事情。所以毕业后,我报考了国家博物馆。进入国家博物馆,分配到文保院后,我非常幸运地被选中到文物保护修复“师承制”项目中,拜馆里手迹文物复制专家王秋仲先生为师,系统学习书画临摹复制技术。

    与文物手迹相伴,让自小爱书法的我感到无比满足,也充满期待。专业梦想和工作实践能够“相遇”,成了我青春奋斗的最大动力。

    开始学习临摹复制技术后,我发现,临摹复制和书法的临帖不同,它的要求要高得多。临摹复制必须依照文物的体量、形制、质地、文字、原技艺等历史信息,透过墨迹生成的种种内在因素,如笔法、笔势、笔意、墨法、书者修养、心境等多种因素,来准确还原不同人物手迹的书写特点和字迹形态,做到形神兼备。

    当然,要做到丝毫不差很难,摹写之后的补笔补墨等是不可缺少的工艺方法。这样的复制过程,要求自己对每种书体和笔法都要掌握,才能将个性化的书写方式一一对应。此外,理解手迹背后的相关人物和历史事件,也不能停留在读一读书本上的文字介绍,而是要对法、理、情、境、人和历史等,有更全面深刻的认识。

    这一切对刚入行的我来说,都是新的挑战,为了能让手迹真正“活起来”,我沉下心来,从每一件文物的复制中修炼本领。

    我一直对一件文物记忆犹新,那就是馆藏王器民烈士致妻遗书,这是我刚入职时复制的第一件文物,从没接触过复制文物的我,总以为和在学校临帖一样,照葫芦画瓢便可。记得当时拿到原件后我傻了:一张水渍斑斑的元书纸上,除了字迹外,还有极为模糊不均的水印格子,硬着头皮仿制了一份,和原件完全是两回事!如何才能做出品相与文物原件不相上下的感觉?看来还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和艺术。

    经过多次请教老师和反复实验,我才掌握了一套手工在纸上绘制木版水印格子的好办法。其次,不可忽视的是作者书写时的背景、情境所呈现出的文物状态,这样复制时,才不会只见躯壳,不见精神。这件文物的复制,让我对临摹复制工艺有了清楚的认识,并开始从书法的学习性临摹逐渐转向文物的临摹复制。同时,在反复的临摹中,我深刻理解了王器民烈士的处境和心情,他坚守革命信仰和革命理想,为民族的独立、人民的解放无私奉献,直至献出宝贵的生命,让人感怀泪目。

    入行十载有余,我复制临摹了重要历史价值的手迹类文物180余种、260多件、8万余字。临摹复制每一件文物,都是一个学习的过程。在逐渐丰富自己用笔技巧和文化积累的同时,我也对工作产生不断深入的理解。从最开始简单的书法临摹到毛笔、硬笔等各类手迹类文物的临摹,再到为印刷类模糊件的手工画制版稿;从纸上摹写到布料、木材、排球、防护服等各类材质上字迹的临摹。临摹复制技艺涵盖的范围十分广泛,包含的技术非常丰富,通过不断的实践,我逐渐对这门技艺有了完整全面深入的了解和掌握。每完成一件复制品,都会很有成就感,在复制中发现难点,如攻克了字迹飞白摹写这道难关等,并发表了很有实践价值的理论文章,是我最有成就感的瞬间。

    一篇《碑帖视域下的马叙伦书艺书学考论》文章被中文核心期刊《中国书法》杂志选中,就是在做一批馆藏马叙伦先生书法作品的复制时,通过对其作品的研究鉴赏、品读考论等对他的书艺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后撰写的,我也希望我的研究能对文献复制工作提供一个可据参考借鉴的标准。

    进入国博工作以来,师傅王秋仲对我的成长有着很深的影响。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,师傅总是强调,“复制不是复印,不能为了省事凑合”。那时,看到师傅因为一个字的笔画没写好就重新做,还很不理解。后来我慢慢体会到了复制工作必须要严谨,只有尽可能再现原件的所有信息,才是好的复制件。在师傅身上,我不仅学到了临摹复制的多种技艺,更学到了他精益求精的责任感和敬业精神。

    “文物能够保存至今,十分不易,我们要带着敬畏之心,保护好,传承好,让文物‘活’起来。”这是师傅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,也是我内心谨记的职业信条。十多年与手迹文物打交道,酸甜苦乐都有过,敬畏之心却从未缺席:帮助颐和园修复一张清代巨幅书法作品时,挂在墙上,一站就是一整天,历时两个月;为了避免研墨挥发太快,炎热的夏季和寒冷的冬季也只能关掉空调摹写;转遍大半个北京城找不到合适的旧钢笔,我也能用毛笔写出钢笔的特色……

    在外人看来,我们的工作有点像历史与艺术中的“无名英雄”,复制品在博物馆、纪念馆、档案馆或展出或存档,却很少有人知道复制师的名字。但我却觉得这份工作带给我很多成就感和满足感。

    今年下半年国家博物馆展出的“片羽重辉——国家博物馆文保成果展”对国家博物馆百余年来文物保护方面的成果进行了系统梳理,呈现出不同时期文物保护的特点、成就,以及文保技术和理念的进步历程。这个展览让我非常有感触,不仅因为亲身参与其中,有不少自己临摹的手迹文物复制品展出,而且我也从展览中看到了百余年间,一代代文保人的不懈探索和匠心传递。

    未来,我希望将更多的分析检测技术引入到工作中来,为手工复制提供科学辅助。同时,也打算为临摹复制技艺的传承多做一些工作,如做讲座、培训新人、编写国家复制标准等,将这门传统的文物保护技艺发扬光大,让历史的笔迹、民族的记忆能够始终鲜活。